第九十六章泪满襟(后续)(2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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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滴答,滴答。
  丝缕墨色氤氲,晶莹水珠散碎书页,如烟火一霎寂寥,无声无息。
  随随与南婉青找了一圈,徒劳无功,所寻之物皆为南婉青旧日所有,那只天蓝釉刻花石榴尊,她曾爱惜一段时日,尔后弃而不用,他竟拿了来。[1]
  “怪道我的东西见一样不见一样,原都是他偷的,这人什么毛病?”
  随随道:“我曾听闻鹊桥的鹊儿也常偷拿东西,它们又不缺什么,天性如此罢了。”
  南婉青点点头,深以为然。
  “翻了个遍,都没有,”随随道,“还有什么法子?”
  “此人心思之深沉,越发棘手。”南婉青回身一望上首宝座,神色凝重。灯台明烛将尽,铜鹤垂落一串火红烛泪,宇文序以双手掩面,不知何故。紫衣内侍已然告退,偌大一个议政金殿,他孤身独坐万人之上,许是烛影摇曳,向来沉稳的肩头忽微颤动,担一身夜色苍凉。
  滴答,滴答。
  龙案奏本一片水痕斑驳,南婉青慢慢近前,男子垂首掩面,宽大手掌遮蔽眉目,他枯坐多时,鼻尖而下的半张脸冷肃如常,偶有几滴碎影拂掠,不堪重负般坠落下颌,四分五裂。
  “他是……哭了?”
  今夜出山事及自身,随随有问必答,三五大步行近宇文序身侧,伸手摸了摸尚未滴落的水珠:“的确是泪水,不是汗。”
  南婉青闻声止步。
  “似乎看了这个哭的,臣、臣——”随随一指案上奏疏,“臣某言……写的什么破玩意儿,看不懂。”
  “臣某言:伏奉七月十日诏书,人心所系,方闻出震之音;天道难知,遽陨前星之耀。讣闻率土,痛切舆情。恭以皇五子殿下,挺岐嶷之姿,秉温恭之德,福善难凭,降年何促。恭惟皇帝陛下爱钟子圣,仁笃父慈,然修短皆系乎天,虽圣贤莫逃于数。谅旰食宵衣之际,兴问安视膳之思。臣拘守远郡,不获匍匐奉慰,瞻望阙庭,且悲且恋,谨奉表陈慰以闻。”[2]
  南婉青道:“天家丧子,外臣上奏慰表,劝解节哀,切莫过于悲痛,有损圣体。”[3]
  随随不禁起疑:“这是劝慰还是风凉话?”
  南婉青久久无言。
  昔年初相识,大兴宫清秋时节,千军万马汹涌紧闭百年的朱门之外,她是唱戏,也是看戏,他是棋子,也是棋局。白袍金甲手执银枪,击退凛厉寒锋,男子手掌沥沥淌下鲜红血水,皮开肉绽,饶是她也不免一惊,他却泰然自若,仿佛大成金刚之身,不觉血肉狼藉。
  “他为什么哭?”
  何种苦痛可使他涕零泪下?
  她与他相识六载,她与他同床共枕,朝夕相对,她们甚至曾有一个孩儿,但她委实不明白。
  “因为——”随随思索片刻,答道,“他也看不懂?”
  南婉青掌不住一笑。
  又一年清秋月色,满地如霜。这是大齐立国第七年,正值壮年的君主堪堪肃清朝中不臣党羽,大权独揽。他身前是畏惧俯首的朝臣百姓,他身后是徐徐铺展的宏图大业,他有万里江山。
  这一年他有一个孩子降生,这一年他又失去这个孩子。尘世年年有人来,年年有人走,史书一点笔墨微不足道,散落千秋功业的篇尾,夹杂外传别传的注脚,无关痛痒。
  他早已见惯生死,也早知失去至亲的苦楚。
  他还是泣不成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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